保持一個人對生活的激情
在小城住了2年半,家卻已經(jīng)挪動了無數(shù)次。俄國女作家薩樂美說,經(jīng)常性地更換住址,會保持一個人對生活的激情。我深以為然。
那個夏天到第二年開春時節(jié),我和妻住進了一位擁有美麗花園的德國老人家里。我沒想到來德國不久就過上了德國的“中產(chǎn)階級式”生活。三層樓的別墅,帶車庫和花園,除了80歲的房東老太太,我們就是這棟漂亮小樓的主人了。當(dāng)然我們沒有寶馬或奔馳,連普通的大眾也沒有,否則車庫也歸我了。整個夏天的每一天我都以非常愉快的心情打理房東的花園:澆花,除草,整理土壤,打掃落葉,我真是一個快樂無比的園丁。光線好的時候我就坐在二樓的陽臺上,讀書,看報,累了,就看太陽的影子在花園的李樹下慢慢移動。這是我曾經(jīng)向往的生活。
人生總有很多奇遇
人生總是又很多奇遇,這回一不小心與德國貴族后裔成了鄰居。孤獨的房東老太太告訴我,在鄰居的家族姓氏里至今還保留了一個“馮”的單詞,就像沃夫?qū)?#8226;馮•歌德來自貴族家庭。媒體曾報道當(dāng)今具有最古老德國貴族血統(tǒng)的人是馮•依貢•富爾斯泰伯格王子。不知道鄰居家是否和這些顯赫的名字沾親帶故。要知道,有貴族封號的人不僅意味著血統(tǒng)純正,還意味著他擁有不同凡響的舉止、教養(yǎng)甚至道德。
很顯然,我的鄰居是一個破落了的貴族家庭后裔――他們擁有本城最荒蕪的花園。在我們自動成為鄰居的半年時間,我沒有見過這個家庭的任何成員對他們的花園進行過打理。他們讓花園里的灌木與荒草毫無目的地生長,就像流浪漢的生活毫無章法,而且還讓各種垃圾一樣的器物橫七豎八地在花園的不同部位盡情展覽,這哪像一個德國人的花園,更不用說是一個貴族后裔的花園了,簡直就是一個流浪漢之家。真是暴殄天物啊,每當(dāng)我從鄰居家的花園經(jīng)過都會情不自禁想到這句話。
他們家還擁有本城最老舊的一輛微型面包車,車身本為藍色,但不知被誰涂鴉成各種滑稽的模樣,主人也懶得去清除,也許正迎合了他的口味也說不定,至于是欣賞還是懶惰已經(jīng)無關(guān)緊要。而車廂里總是塞滿各種廢舊的紙箱,顯示這家主人的職業(yè)與此有關(guān)。我經(jīng)??吹侥禽v老舊的車子??吭诜繓|的車庫旁,每次總是要充滿好奇地盯好久,想要瞧出車子里隱藏的秘密,直到自己的身影消失在大門里。
是個謎
這個潦倒的貴族后裔家庭對我這個外國學(xué)生來說是個謎,有關(guān)這個家庭的所有故事都是斷斷續(xù)續(xù)從年邁的房東和她的家庭鐘點工那里零星聽到的。老房東說這是一個奇怪的家庭,他們做了20年鄰居卻從未串過門,連交談的機會都少得可憐。他們家的祖父曾是德國一位頗有名氣的演員,祖上好像是一位騎士。而現(xiàn)在的當(dāng)家人是一位不太富裕的出版商,所以紙箱子的用途一目了然。這個令人奇怪的家庭不但缺少一個能干的女主人,連一個女成員都沒有:一個父親帶著兩個兒子,一個在讀大學(xué),一個在讀文理高中。
據(jù)說鄰居的大兒子叫貝尼提克,和當(dāng)今教皇貝尼提克十六世重名。雖然我們經(jīng)常在路上相遇,但我們之間從未進行過任何形式的交談。直到有天我正在處理老太太門前的花草,看到他破天荒頭一次給門前已奄奄一息的花澆水(可能因為干旱天氣持續(xù)了一個星期,但花園還是沒有打理)。我主動問候這位難得的工友,他僅是禮節(jié)性地回答,幾分害羞,幾分拘謹。
相遇還是遭遇
和這個奇怪的家庭做了半年鄰居后我搬家了,本以為我們不會有機會再見面。但低頭不見抬頭見,誰叫這座城市太小,又只有一所大學(xué),在一個媒體和漢學(xué)共同設(shè)立的課程上我遠遠看到了他。教授要求每位學(xué)生做一個報告,我們都選了中國的電視文化,因此我們要一起準(zhǔn)備這個報告。我們約定在圖書館碰面,并和他提起我們做過鄰居,他居然說沒有印象。這讓我大為驚訝的同時還有點憤怒。可想而知,我們的合作不會有多大成功,幸虧我自己的部分準(zhǔn)備相當(dāng)充分。
這個貴族后代的兒子既沒有金錢也沒有支配時間的自由。聽說他的獨身父親既不容許他帶同學(xué)回家串門,也不允許他接受同學(xué)的邀請,按照他父親的邏輯:接受邀請就得回請,這是無法接受的。他從來沒有在學(xué)校食堂吃過一次飯,盡管每頓花費不到2歐元。他基本上不刮胡子,整個學(xué)期我看到他的落腮胡子在臉上沒有阻礙地恣意蔓延,遮掩了他原本清秀的面龐,像他們家的花園。夏天他總是穿同樣一件紅色暗格條紋的T恤衫,而冬天從來都是裹著那件草綠色的長大衣,一個人在雪地或者回家的路上孤獨行走。他的眼神看上去有點憂郁。
聽說他沒有朋友,他是一個奇怪的孤獨的青年,一個沉默的理性的德國人。他為何不能像大多德國青年一樣,靠自己的雙手打工掙錢,為自己贏得足夠生活費用的同時還能贏得寶貴的自由。是因為他曾經(jīng)尊貴的身世?還是德國極好的社會福利?亦或他就像今日不少德國青年一樣好逸惡勞?這個謎一樣的年輕人啊,這個謎一樣破落了的德國貴族后裔家庭。也許這正是今日德國社會的縮影。